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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映|谈谈自我

陈嘉映 勿食我黍 2021-12-25

陈嘉映,1952年生,曾先后任教北京大学哲学系、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现为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特聘教授。著有《海德格尔哲学概论》《从感觉开始》《无法还原的象》《哲学•科学•常识》《说理》《价值的理由》《简明语言哲学》等;译有《存在与时间》、《哲学研究》《感觉与可感物》等。



自我这个观念我们都很熟悉,可以随便就列举用“自我”造的短语,我们会说“自我意识、找到自我、超越自我”等相对正面的说法,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的负面或准负面的说法,比如说“自我欺骗”等等。虽然这些说法大家都很熟悉,但其实自我这个说法还是有一点哲学含义,或者有一点文青感觉吧。我年轻的时候在农村呆过好多年,农民至少在那个时候,没听谁聊天的时候自我自我的,这还是一个蛮重要的现象。当然我在农村的时候时间比较早了,也许现在的农村青年估计说起“自我”来会相当熟悉,或者至少听到它不会觉得很陌生。 

心理学:“你都不知道他是在谈心理学还是在谈哲学” 

我是读哲学、教哲学的,在一般所谓哲学的层面上呢,对“自我”的讨论非常多,我在这儿不用一一列举,我呢会说会有一些不同的进入,一些不同的process。大家都比较熟悉弗洛伊德,你可以说他是一个心理学家,不过我觉得他关于“自我”的探讨是哲学的含义超过心理学的含义,其实所有这些探讨自我的所谓心理学家,包括霍尼包括马斯洛,你都不知道他是在谈心理学还是在谈哲学,他会区分本我、自我、超我等等,大家都熟悉。我今天不会去这样讲某一个人的理论,我只是把说一下就是关于自我有不同的进入。 

概念分析:“自我”与空间、肉体、时间、记忆的关系 

另外的一个进入就不是这个建构一个心理学或准心理学的理论,而是一种我们叫做概念分析的这样一种方式。 

我举个例子,比如说我们有时候说“自我欺骗”这个话,明显是从“张三欺骗了李四”这样的话延伸出来的,如果你是个爱好思辨的人,你可能会觉得这里会有一个小问题,就是说“自我欺骗”到底“自我”是主语还是宾语,欺骗者是“自我”还是被欺骗者是“自我”,还是两个都是“自我”,两个都是“自我”的话,这俩“自我”是什么关系,诸如此类。我们一般就把这种问题叫做概念分析,话说的时候似乎也懂,但在有些场合就会觉得迷惑起来了。还有比如说“做自己的主人”,到底谁是主人、谁是仆人。还有我们常说的“超越自我”,听起来这个“自我”是宾语,但是如果它是被超越了,那这个超越者是谁?我们有时候会说哲学家老是讨论“谁”这个问题,那么在自我这个问题上就非常突出,非常明显。 

我说到超越自我、自我欺骗等等这些我都做过概念分析,一个比较明显的解决办法就是分两个“自我”,一个是欺骗者一个是被欺骗者。这是个方便法门,但是多半情况下是推迟了问题,而不是解决了问题。因为我们说“自我”本来就想说有一个整体,那个东西叫“自我”,你现在说有两个,当然有时候也是成立的,但是不完全,因为这两个自我它可以在好多意义上说。我们有时候就会说,我不俯视青年时代的我了,这个话就没有什么难,因为在我们的理解中呢,自我本来就是一个在时间中有绵延的,我们人生就是分成青年、壮年以及到老年,这个话没有什么特别难理解的地方。但是呢当我们说超越自我、欺骗自我的时候呢,也不是在说一个自我的两个阶段,你是在说同一个自我的两个方面或者那一个自我的分成了两个自我。这两个部分之间是个什么关系,细想起来其实挺扑朔迷离的,就像说我问邱志杰借钱是吧,他借钱给我这事,清清楚楚谁借的,但你说我问我自己借了一笔钱这个话,好像延伸出来你听不懂,但除非你是在做花账或者逃税。如果你从这些角度去探讨关于自我的种种说法,希望能够澄清一些误解,或者能够深入一些问题,比如像超越自我的问题,如果你去想谁在超越谁,这个呢如果你想的对路呢,可能就能想出或读出一些有意思的内容来。 


当然你可能会觉得,这种思考问题的方法也可能稍微有点做作是吧,因为我们讲这个自我欺骗、超越自我这些都是好像你可以说它们是一些隐喻的说法。像自我以及我刚才所列举的自我超越等等这些话呢,它们都是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理论附载了,它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话。比如说我说“你吃了吗”,你说“我吃过了”,这个话呢就没什么理论附载,你就不会去做概念分析,但你说我吃过了饭,你说这个饭是光指米饭还是指面条、馒头都包括在内,或者你说的吃饭是包括吃“饭”还是也包括吃“菜”?,吃菜呢,是不是菜里边也包括肉。有时候说多吃点菜可能是让你多吃点肉,是吧,这些呢也是有语言学上的讲究,但是呢就没什么概念上的重要性,哲学家不会对这些感兴趣,但是对自我这样的例子他就会感兴趣,因为当我们谈到自我的时候呢,我们就不是在谈吃饭,我们在谈自我的时候已经是在谈一些概念背后的想法。 

这样的话有很多,我们平常不想的时候不大觉得。比如说吧,我们现在大多数人都受过这个教育,叫做人生而平等,这个话我会觉得清楚的人生而平等,但是呢如果你仔细一想,他呢就出生在比如说胡主席他们家里,我呢就出生在宁夏一个捡垃圾的人家里了,你说我们就是生而平等的,当然说起来也挺好的,但是我要是生在那儿我就不怎么觉得平等了。当然我不是说生而平等这话不对,更不是说它不好,我只是说生而平等这话就跟你说咱们把这块蛋糕切成平等的四块就不一样,这个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平等的四块是怎么叫平等四块咱们都明白。但是人生而平等的这个平等呢,就不是那么清清楚楚,所以呢我们说要进行概念分析的时候呢,我们指的就是这些你凡是用平等、自我这些词的时候呢,你背后已经有一套理论了,关于人是人人平等不只是一句话,它背后有一个理论在那里。关于自我呢我也特别强调,它背后是已经有一些关于自我的思考了。 

面对自我这样的问题的时候,你可以建立一个心理学的或准心理学的一个理论,像佛洛依德、荣格、霍尼这些人,当然你也可以采取概念分析的这样的一种进入方式。比如说,这个自我跟我们身体是什么关系?你可能会想这个自我是不是就是包在你皮肤里面的这个叫自我,是吧,这个路子却不是特别行。举一个比较明显的例子,比如说我写了一个遗嘱,说我死了以后这个房子就捐给领导,然后我就死了烧成灰了,肉体就不复存在了,但是遗嘱还是我的遗嘱,如果这个遗嘱是有效的而且它因为是我的遗嘱而有效,那么在什么意义上有效的,如果说我是随着我的肉身结束的?实际上在很多文化中,它不是把我理解成包在皮肤中的肉体,相反它倒觉得呢这个自我也许在肉体中也许在肉体外,总而言之自我不是肉体。因为我们说做自己的主人,就这个真正的我来做肉体的主,如果这个肉体总是被欲望牵着走,你就没有自我了。你要是有自我呢,就要能够控制肉体,这个控制者在哪儿呢?你现在觉得可能在脑神经里,但古代人不知道在哪儿,但至少自我跟肉体不但不是一个二合一的关系,而且是一个控制者和被控制的关系,乃至于后面就讲到了超越自我或者忘我,我们一方面讲这个寻找自我、建立自我,但另一方面还有一个很高的境界就是无我是吧,超越自我。超越到哪儿去了呢?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它是超越了这个肉身的自我或者是融入了什么东西,要看你是信佛教的,信基督教的,还是个希腊哲学家,总而言之它是从这种角度来讲的,乃至于比较极端的学说就会说,这个自我实际上跟你的身体没什么关系。如果有关系的话呢,它是主人和仆人的关系,甚至是目的和手段的关系,也是通过你的肉体去完成某个主人的意志。我把这个学说扔出来,都不置可否,只是说这些想法都有过而且并不是那么古怪。 

说到自我和身体的关系,那么我们就会说到自我和空间的关系,我们的肉体是占据空间的,但是在讨论自我的时候,人们就特别地还谈到时间,它跟空间的关系反而不是特别明确,它主要不是从意象来讲的。自我是从出生到死亡,是一个时间上的绵延,另外就是你要有一个自我的记忆,得记得你是谁。像我们这种老年人很快就会得那个老年痴呆,失忆症,如果你失忆症严重一点,你都忘了我年轻的时候是捡垃圾的,我还以为我从年轻就是教授呢,就没自我了,你得把你整个的经历保持在同一份记忆里,这才是一个自我。我们都知道双重人格或者分裂的自我,在一个自我光记得那一套事,在另外一个自我中记得另外一套事,互相不兼容,这个时候显然它就不是一个自我了,因此自我就跟时间就有着一种非常密切的联系。这些都属于我刚才泛泛的称作“概念分析”的一种进入。 

我顺便介绍一下现在我们一般会把西方哲学分为英美分析哲学和欧洲大陆哲学这两大流派,这是一个很粗糙的分法,但是为了方便嘛,概念分析的这种进入呢,更多是由那些分析哲学家采用。虽然大家马上能找到很多重要的例案,比如说像胡塞尔,他是一般都归在大陆哲学里面,但他也对记忆意识他做了些分析。我觉得自我跟空间的关系,自我跟肉体的关系,自我跟时间的关系,跟记忆的关系都是蛮有意思的问题。但另外一方面,分析哲学家有时候还有一种倾向,特别是近年以来,喜欢连着科学的发展来探讨一些传统的哲学问题。大家都知道这些年科学发展的特别快,人工智能也发展的特别快,当然也对自我等等这些概念提出了一些问题或者挑战。那么就有一些哲学家期望通过脑科学的研究来找到真正的自我。科学有一个好处,在科学前沿的地方大家会争论一些问题,但是一般来说是有解的,解一出来大家就都同意了,所以这个自我这个事情争论了几百几千年,他们祈求科学的方法能够澄清关于自我的问题。我是完全不能接受。我觉得希望通过科学的进展来给“自我”提供答案。就有点像说发展哈勃望远镜,把射电望远镜再做大一点,这样也许能够确定上帝到底住在什么地方一样。这完全是错位的。 


观念史:“自我”的产生是平民大众对过往时代的反抗 

这正好就引进了我所说的这个观念史这种非分析哲学的进入,大概可以把它叫做概念史或者观念史的进入。 

一个非常典型的辩护方式就是,自我它不像是中子或者说是滚雪球,它不是一个很精致的物质的存在,不是说我们发展出一些新的理论和新的仪器,通过各种细致的观察和分析就能掌握这个东西的结构。自我从根本上来说它就是一个观念,而这个观念是随着历史在转变的,根本不是自打宇宙第三分钟之后就一直有中微子,自我不是这样一个东西,它是一个观念,这种观念甚至你说它有它就有,你说它没有它就没有,这话有点过了,但是我还想坚持这说法。那么像自我这样的观念,我甚至要说,它基本上是一个近现代的观念,也就是说呢,从前它就没有自我这观念,或者说得圆滑一点,就是说自我观念是一个很稀薄的东西。可以说这个关于自我的观念就是研究这个自我观念是怎么演变的,如果你要认为这个自我是一个近现代的产物呢,当然就不光是说自我观念的演变,可能会来讲自我观念的产生,或顺便说到一本书,就是查尔斯·泰勒的这个《自我的根源》,他也认为自我是一个近代产生的观念,他所讲的自我的根源就是自我怎么从近代产生出来的,但你不一定要同意他,如果你真是感兴趣当然我觉得这是这个题目的NO.1的参考著作。 

我分类观念史的进入和概念分析的进入,这两条进入当然是互相纠结在一起的,也只做个角度,不去仔细说。那么我们说这个自我的观念或者甚至就直接说自我是一个近现代的产物,这句话也有它费商量的地方,其中的一个重要的可商议之处就是,有很多人认为自我从来就是一个存在的观念,而且从来就是一个核心观念。我念一下霍尼的一句话,比较典型,大家知道她写过那个分裂的自我,《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是一个近代神经病学的奠基人式的人物。她说:各个时代的哲学家都强调成为我们自己,成为我们自己的核心意义。神经症的产生在很大的程度上就是由于人感到很难接近成为他自己,感到这个目标受到了阻碍而产生的颓丧与绝望就会有神经症。他引用这个另外一个作家麦卡雷的话说,我们的存在除了意味着充分地、彻底地成为自己,此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意义呢。 

这个想法呢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过分,比如说好多人知道我是因为我翻译过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他在好大的程度上就是在讲怎么成为自己,如果用霍尼这样比较平凡的话说,就是除了成为你自己之外别无他路。海德格尔就说,我们生存就要进入一个本真状态,本真状态是什么样的?比如说亚里士多德也说我们应该过上一种有德性的幸福生活,你就问亚里士多德你说什么叫做有德性的幸福生活,亚里士多德就会说那就是有德性的幸福生活。但你去问海德格尔,他说没有的、不知道,就是成为你自己,自己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我在里头在讲,在我脑子里至少你可以看到这个古代人的思想跟现代人的思想的不同的地方。亚里士多德当然也是很有代表性的,ident这个他用的就是ident就是自己,所以我们翻译成本真就是想把那个自己意思留下一点,这是没问题的。 

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是分析人的结构,他也是说人的结构就是这样,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跟霍尼的就非常接近。关于这一点还有一个很强的证据,就是我们在思想史上经常会认为自我的概念是在古希腊随着哲学一起产生的,很多人记得一说起古希腊的智慧我们就想德尔菲的那个箴言了,认识你自己。这个“认识你自己”就是苏格拉底的一个核心思想,我们最近好像在流行他的另外一句话,但意思也差不多,就是“未经过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生活”。而希腊人是非常强调自我的,在伦理学中很多人批评希腊的伦理学,近代伦理思想有一批思想家像康德,他是个道德主义者,他那个道德是一种相当非个人化的东西,他是一些绝对论的,跟你是谁没关系,你是人你就得服从这个,但这不是希腊人的想法,希腊人的最高境界都是跟你这个人特别有关系,就有点像自我这个观念在希腊好像是一个已经被奠定了的观念。但是我想说,我们在网上传甚至在文章中写的这些话,很有可能我们是在从现代这个角度理解苏格拉底,我们是把我们的理解投射到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头上了,我们在这儿不做这种学术讨论,我只说这个可能性存在。 

首先我会说这个希腊人对个人、个体主义的理解,跟今天的理解的确是非常不一样,如果你要是硬说自我的话,可以说希腊人对自我的理解跟我们对自我的理解差别非常大。我们都读过或者至少听说过《荷马史诗》,这里的英雄人物都是很个人英雄主义的,一开篇就是阿喀琉斯闹矛盾是吧,他就不上战场,为了跟阿伽门农抢一个女奴,没抢着就生气了,这时候希腊人围特洛伊城已经围了十年了,打不下这个城来,阿喀琉斯就是为这么一点小事情置希腊大军的安危于不顾,当然我们知道他又回到战场了,并且为希腊人最后攻取特洛伊城奠定了基础,因为他杀掉了赫克托尔,但他也没想到民族大义什么的,是因为他一哥们穿着他的盔甲上战场被赫克托尔杀了,他要为他的哥们报仇。整个故事听着就挺个人英雄主义的,中国古代很少有这种个人英雄主义,,你现在看美国那些大片基本都这构思,你来一个营、来一个团也不行,整个警察局出动、苏格兰场出动都没用,你也破不了这案子,最后这一个哥们,也可能是个侦探,也可能是个退伍军人,也可能啥都不是,就是一个老百姓,他一个人就把问题全搞定了,这是一个西方思想家的套路。但是我想说,这种个人英雄主义跟我们今天“自我”这个观点差得很远,甚至在有些地方是相反的,首先古希腊里的英雄明显只有很少数人,你比如看《伊利亚特》这么一部史诗,它什么都写了,但是几乎没有——只有一两处一笔带过之外——它就没写那个特洛伊的士兵在干嘛,希腊人的士兵是在干嘛,那么它没有一个普遍的自我观念。 

希腊这些英雄他追求的是卓越,卓越跟成为你自己似乎有点相似之处,都是要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但是这两种与众不同非常不一样,简单地说,卓越的与众不同是比别人好,但成为你自己这种与众不同,不附带这个要求,你比别人强,比别人弱,无所谓。对希腊人来说,卓越就是比人强,不是说我把头发染成跟别人不一样,我就成为我自己了。所以,希腊人的、至少我想《荷马史诗》中的卓越跟我们现在的成为你自己,在这个意义上几乎是相反的,至少是不同的。没有那种普通人要成为你自己一说,这些英雄都是一些贵族,他不需要成为跟别人不同的人,他天生就跟别人不同,剩下的是怎么更卓越的事,那跟咱们不一样,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跟别人不同,不是比别人更卓越。 

古人在讲到道德、卓越、自身、个体的时候,他眼睛里只有这些优越者,老百姓的事从来没有进入过古人的视野。这是最大的背景。我们讲到古今区别,哪怕你讲到儒家,今天我们讲不了了,儒家确实是关心老百姓,但它从来关心的都是老百姓的福利,从来没有关心过老百姓的所谓自我、心灵,没听说过。可能是讲过,但我没读到,但大致也错不了多少,这个也不光是儒家,古人就是这样的。 

甚至我讲到这些贵族,他天生就与众不同的因子在某种意义上说,不能讲他追求卓越,这话都不对,跟我们今天的成功是两个概念,这一定得弄清楚。这个卓越就好像是长在一个人身上的,它不是一个有待追求的目标,阿喀琉斯、赫克托尔他天生就是这么卓越,你怎么都不能把赫克托尔想成一个成功人士,实际上他挺不成功的,他最后还是跟阿喀琉斯的决斗中落败了,而且最后特洛伊城是沦陷了。但是这丝毫不改变赫克托尔是卓越者,这个从来没有人疑惑过。希腊人理解这个卓越,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它的重量是岩石本身的,不是它压过了这一座独木桥就把桥压倒了,它不用碰上那独木桥,它就是有巨大的重量。赫克托尔或者阿喀琉斯都是一样的,天生就是很卓越的。在没有发生特洛伊战争的时候,赫克托尔过的生活也有点像成功者的生活,他是王子,吃好的穿好的,一天溜达。但是特洛伊战争发生了,他不存在去争取胜利或不去争取胜利,去保卫这个城邦或者不去保卫这个城邦,这些都不是他的选择,这些都是他的应履职责,他所在的那个位置就是干这个活的。 

所以我们得知道成功者的概念,从根本上就是一个平民概念。他不是说这个世界已经给了你那样优越的地位,而是你要的那个东西得自己去争取,成功是我们通过努力争来的,这个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平常我敢说他们练功的时候肯定也是下了苦功的,但是他不会说我正在努力,这全都是他的秉性的展现。我们就需要努力去达到这样的一个目标,当然了,仅仅努力还不够,还需要运气。但总得来说,成功故事从来不是一个王子的故事,而是一个麻雀变凤凰的故事。所以我们讲古人的自我或者个体,轻易不能够把我们今天人的观念投射过去,这样有一个缺点,本来我们去读遥远地方人的故事,去读遥远时代的故事,是为了学到我们本来没有的东西,不能都像做电视剧似的,写那个清朝宫廷,明朝宫廷,都像写你家邻居大嫂似的,可能是很容易理解,但问题是你啥都没学到。 

如果笼统地说,现在我还是回到主流问题,这个卓越跟自我是什么关系,如果不用概念的语言,用形象的语言说,我就会说卓越是在高处,自我是在深处,现代人逐渐逐渐的从高处转到深处来,就是我们珍视的东西,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东西,而是深刻的东西。 

讲到现代的时候,我还会再稍微多讲一点。时间关系,我可能只能讲得更潦草一点,我已经讲了苏格拉底,的确是有认识自己。实际上很多人把苏格拉底看做是哲学的起点,当然也有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家,但是苏格拉底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这个话首先有一个背景,就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家被称作自然哲学家,希腊人总体上他们是想要认识宇宙的秩序,实际上我说宇宙的秩序,我们听着都挺对的,实际上宇宙就是秩序,宇宙跟秩序在希腊土地就是一个词(cosmos),哲学家们就是要认识宇宙,大局,或者说认识秩序。苏格拉底的转向大致的意思是,认识你自己就说你想要认识那个宇宙的秩序,你需要的不是去看那个外头星星,什么天文地理,你要看我们的内心,内心这词又用错了,要看我们这个人。为什么要看人呢?简单这个道理大概是这样,就是古人一讲到人性,跟兽性跟动物性对着讲,现在不怎么讲了,我们现在慢慢都觉得好像动物比我们人还好一点,但古人都不这么说,要不然兽性这个词怎么是个坏词呢。人和动物都有欲望,那人跟动物不同的就是多出一些理性,理性就是专门认识秩序的,或者理性本身就是秩序,理性就是使得事物有秩序。所以理性你不能满天下去找,你要在人身上找,所以你认识你自己是为了认识秩序,找到那个永恒的东西。这个跟我们今天的发掘自己的内心,意思非常不一样。就是我们要认识我自己,并不是要在内心挖掘我的那个心理内容,你去读柏拉图,你去读苏格拉底,没这东西。柏拉图什么时候也不像普鲁斯特那样去讲他经历是什么,一个字都看不见,那柏拉图的经历都是后人考证出来的。他们在那意义上从来不谈自己,他的那个认识你自己,你不能把那个自己想成我们自己,他是要认识人自己,认识人自己是为了认识秩序,理性和秩序。那么这个秩序是什么东西呢?当然就是cosmos,这一切一切的认识都是为了达到那个永恒者,而不是达到我们这个变异者。 

当然了,由于它是这样的一个思路,那么我们就会提出很多的问题,特别是我们现代人达到了理性,我们现在有什么反理性主义,非理性主义等等,它恰恰就是在这个关键点上,我们可能对古代人有点隔阂。就是你认识的那个秩序,认识的那个永恒,它跟我是什么关系?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嘛。恰恰是在这点上,现代人跟古代人是相反的,所以我们不能轻易的去把苏格拉底或者把古代思想中看似很自我的那个内容当做是我们观念的前驱。 

柏拉图的著作中基本没有内和外,他不是内和外来探讨这个自身性的,他没有那个所谓的内在语言,而这个内在语言是我们今天讨论自我的时候最重要的东西。虽然自我这个观念,我认为是一个近代观念,近代产生的观念,但是它有很多古代的来源,这个来源从希腊哲学家那来的不是特别的多,要稍微晚一点。第一个比较明显的来源是希腊化时期的哲学,我指的是像伊壁鸠鲁、斯多葛学派这样的一些哲学家,那么希腊化时期大家都知道,跟希腊城邦时期很不一样,就希腊城邦都是一些很小的城邦,就那么几千个人,几万个人。但是到了希腊化时期,希腊人第一次面临着一个特别广大的世界,个人就一下子跟cosmos,跟它最密切的政治体或者共同体的关系一下子瓦解掉了。因为我可以想像,我爱我的城邦,因为城邦都是我哥们,都是我亲戚,至少公民我都认识。但是你说我们现在爱祖国的这个,当然爱祖国特别好,尽管爱,但是那个爱法肯定是不一样的。一个十三四亿人的国土,绝大多数地方你不但没去过,你可能在电视上都没见过,绝大多数语言你也听不懂,那个爱法是另外一种爱法。那么这个时候呢,希腊化时期这个人真正就面对一个无穷广大的世界,没有办法跟谁建立一个像城邦那样的联系。这个时候呢,这种联系就变得比较抽象起来了,它会跟至大者联系,所以希腊化时期为基督教的普及、发展、传播造成了很好的条件,因为这个上帝不是哪一个城邦的上帝,所有人都可以联系;还有一个就是个人的内心。我们讲到这个伊壁鸠鲁、斯多葛不能多讲,但是熟悉的,我想提到这些词你就明白了,他们是讲究从我们的内心中去发掘我们生活的意义。 

比如说我们现在可能读奥列罗的《沉思录》,觉得他那些说法和想法,我们理解起来都没什么很多的误解,只觉得挺自然的,大家是这样的。那么再进一步就是基督教,它是个人跟上帝发生了关系。那么在天主教的时候还有一个教会的中心,到了新教的时候,它更强调个人跟上帝之间发生的关系,上帝好大程度不是在哪儿,就在你心里。 

我们近代的“自我” 观念的来历和特点,我仍然是只能讲两三点我也有心得的地方。泰勒写了这么大一本书,他还说实在是只挑了一点点讲,因为这个题目是太巨大了。但是我讲泰勒,一个就是我们这样一种自我的思想背景,跟伊壁鸠鲁、斯多葛学派当时的社会世界处境是非常相像的,就跟希腊化时期非常相像。我们以前还有一个社群,我们农村的社群究竟是什么样的,各地也不一样。南方的社群组织,农村的基层宗社的要更紧密一点,北方的早就被击跨了。反正我们到了今天,以前那些关系几乎都统统瓦解了,我们那就直接面对国家和全世界,国际化,这个处境和希腊化时期的人非常的接近,实际上要比他们更极端的多。 

那么另外一个思想背景,自我的内转,从内去寻找我的这样一个倾向,跟近代科学的兴起有很大的关系。就说近代科学它的一个突出特点是把我们的世界分成了两个,以前这个世界,它是苏格拉底他们整个星空的世界,天文地理和人都是联在一起的。到了近代科学之后,它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个世界是科学所探究的,物理的,纯物质的世界。另一个世界是人的世界,心灵的世界,想想笛卡儿的二元论,你就能明白它整个的背景了。那么在这样一个背景下,不但有一个纯物质的物理世界,而且这个物理世界似乎是在不断的入侵,由灵魂构成的世界,乃至于到今天可能有些,有不少人相信,连我们自己的心灵活动,我们的思想,实际上都应该是用物理化的方式来描述了,这也是一种很流行的观点。 

那么我想说,近代的这样一种特点来,用海德格尔描述,就是这种转向内心的一种趋向,是跟我们整个世界的客观化,可以说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一面是世界越来越客观,另外一方面我们的个体就越来越自我。我再多提一两句,这个平民化是现在一个大趋势,我讲的也不是民主,当然民主跟平民化肯定是有关系的,但是我讲的平民化肯定是在民主国家中有平民化的过程,在专断国家中也有平民化的过程。总的说起来,我们这个时代就是一个平民化的时代。 

我刚才又讲到,我们的自我这个观念,是在这样一种大的思想背景、社会背景中产生出来的,说得绝对一点,自我是一个平民的观念。可以说赫克托尔从来不会用成为你自己,你想想,你能想出来,那赫克托尔说过,我要去跟这个阿喀琉斯对阵,我要成为我自己,这话你听听,他的世界观里头就没有这样一个东西。那我们现在知道这个成为你自己,不可能是一个各个时代通用的生活目标,它只是近现代平民化背景下才可能产生的这样一种目标。本来这个平民百姓他可以有这个可以有那个,但在我们所讲的意义上他没有自己,那些达官贵人、精英分子关心他,最多是关心他的福利,不关心他的自我,不关心自我就没自我了。自我不是在我的心里、脑子里存着,自我从来都是一个社会的观念。如果大家都不把你当作自我,你就没有办法形成你的自我,这个话我当断言扔出来,也愿意听大家的质疑。所以像皮亚杰等等,他们对自我意识的产生,自我的形成,那种心理学研究可能是很有趣也很重要,但是我还是要说自我不是一个心理学观念,它是个社会观念。 

那么你可以把这个自我的产生,看作是平民大众的一种对过往时代的反抗。实际上尼采就是这么理解的,尼采就是把现代化,或者现代性看成是对以往的一种反叛。只不过他叫奴隶的反叛,尼采的立场比较反动,他是觉得这个奴隶你就是奴隶,你反叛啥,尼采他自称是贵族,其实他那贵族血脉基本考不清楚。但我们这些平民不这么想的,我们觉得这种反叛是一种觉醒。 

这种成为我自己、成为你自己的最基本的路线不是说你成为比别人更强,而是与别人不一样。本来说一个人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是一个独特的人,这个话它天然就包含着某种优秀在里头。但因为自我是一个平民观念,所以它能够接受与别人不同而并不是比别人强,有一个很长的过程。但是到了21世纪的今天,成为你自己的基本含义就是说成为你与别人不同,跟好和坏,善和恶,强或弱已经没关系了,这是与众不同。如果你只是与众不同,而且这种与众不同很可能说是比别人还差的与众不同,这个独一无二和独特就变成了一种心灵鸡汤或者意识形态。孩子成绩无所谓的,他高兴就行,他能够走他自己独特的道路,我们当爹娘的也愿意这么想,但他老是成绩班里倒数第一,是与众不同,你说他能高兴吗?他老不如人他就不高兴,他只有在鸡汤里,在意识形态里高兴,实际上他不高兴。那怎么办?我们就需要成功。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卓越了,我们就是要走成功的道路。 

但是你们注意到,一方面,我们从马斯洛的角度讲自我实现,自我实现的那个方式虽然说很内在,通过与众不同的方式就自我实现了,但实际上你很难通过那种比别人差的自我实现的方式实现自我。虽然在鸡汤里面,好像这也是一种实现自我的形式,但是在实际生活中,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方式。那么通过成功来实现自我,也是我们的现代意识形态中比较流行的一种。你成了成功人士,你实现自我。但是成功跟卓越它不一样,卓越是长在你身上的,这个成功多多少少是在你外面的一个目标,所以基本上谁成了成功人士,谁就失去了他的自我。乃至于就有点难两全了,为什么是如此呢?简单说就是因为你需要去遵守那个社会的规则或者潜规则才能成功,在这样的一个奋斗过程中,你就不能老去回看自我。因为我现在越来越把卓越理解成为一种对内心的挖掘。 

那么,对这种成功的反感,或者敌意,或者轻蔑,那么就形成了一种新的人格,我们可能把他叫做边缘人。边缘人的一个突出的意识形态或者说是观念就是他对成功者敌视或者是蔑视了。就说自古以来都有沦落到社会边缘的人,但边缘人这个概念是从来没有过的,在传统意义上,你沦落到社会边缘就是失败者,就是完蛋货,人家都考上状元了,你老考还考不上秀才,当然你可能值得同情,但是没有用。边缘人之所以跟这种沦落到社会边缘的人不同,就是因为他有一个观念在支持着自己,就是那些成功者是没有自我的,他之所以在边缘是因为他在边缘才能保护他的自我。 

我也认识一些成功人士,他也愿意跟这些边缘人士相处,而且他时候有在相处的时候他还高兴着呢,他就感觉那个自我就保持在那了,保留在那种不主流里边。那边缘人就很复杂了,他可能是走捷径,想的是一举成名,其实真正的成功学的书也都告诉你,你不能走太正、走太主流的路,也稍微绕一绕。我说的边缘人不是那种,他想绕一绕之后好混进主流那种,我想他真的是为了保护他的自我,那么他甘愿乃至努力的成为一个边缘人。……

这样的一个自我,他不是要像苏格拉底这些人那样,通过自我来去构建一个更良序的社会,夸张说的话可以是去构建一个有秩序的宇宙,它不是要去找那个有秩序的东西,他就是要向深处挖掘,去挖掘他内心深处的内容,如果这种内容不是秩序的话它是什么,非常明显,就是感受性。所以跟“自我”观念始终绑在一起的就是这个“感受性”的观念,是什么东西使一个人不同于另外一个人呢,可以说没有比感受性更标准的东西了。比如说我们看了一场电影,对它的看法是一样的,我们的感受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是一样的。但我的感受跟你一样,跟我的看法跟你一样,不是同等结构的。我的感受跟你一样,仍然是两个感受,不是一个感受;但是我们的看法要是一样,那就是同一个看法。 

所以“感受性”是近代自我的一个最核心的内容,我们去看古典作品的时候,特别在谈艺术、谈文学的时候,可能把我们近代的东西太多地、轻易地投射到我们人身上了,可以说古人是没有这种感受性的,他可能一样在感受,只不过这个感受在他的世界中的地位远没有那样重要,而感受、感情是我们近代人看得非常非常重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还是用来支持自我的。古代人是不是那么感情丰富我不知道,但是连用的词,我至少在西方用的词都变化了,所以当古代人说到,比如说《伊利亚特》,或者任何古典作品,我们可能会讲到什么感情的东西,翻译成激情也可能,但是这跟我们现在所说的感情,有一个极重要的区别,根本的区别,就是它指的是那个它引起行动的冲动。所以我们现在还有激情杀人这样的一个法律术语是吧。就他的那种情绪状态是要引起行动的,换句话说,古人所关心的这个激情是那些要引发行动,在行动中建造的感情。他们关心的不是普鲁斯特这种,就感情来关心感情。 

我下头说的这句话是老生常谈,但是我还是要说一下,普鲁斯特当然是比较晚的了,但是整个的小说的兴起,跟感情地位的加重,不能说是同步的,我只能说是一回事。我们最后是在读小说,小说是干嘛的?小说就是描述这个世界,这个感受性和感情的角度去描述这个世界的,小说的性质跟史诗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你看史诗,谁没事会讲这个人感到了这个,感到了那个,没有这个东西。而小说相反,可以说我们的行动世界更多的是在为感情世界服务,我们做一件事情的时候,看它给我们引起了什么样的感受性。 

说到小说的兴起,当然是有很强的社会背景,其中的一条就是有衔接性的赋余,小说的主要读者的感情世界在好大程度就是由十八九世纪的有衔接性的赋余培养起来的,在那之前,一个男人如果没事说感情,说我感到了这个,感到了那个就怪了,这是男人吗。但是这两个多世纪我们转过来了,现在一个男人一点都不羞于说我爱孩子,他爱老婆爱家庭。以前的时候他可能也爱家庭爱老婆,但是他不是这样来自我意识的,他不是这样来构造他的自我的。 

我们在讲自我的时候,我就反复在提一句话,叫做像自我的那个观念性的东西一存在,某种意义上,他意识到这种自我,他就有自我,他意识不到自我,他就没自我。所以呢一头山羊他是个人,但那个意义上他也是以己为主,但他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个体,他没意识到我自己跟别人,别的山羊不同。那么乃至于这个斯宾诺莎说,一块磁石他意识到自己在飞行,那么他就是自由的。这一块磁石都知道,当然这话说的远,但是道理是一个道理。就是你意识到你有自我,你才有自我。你意识不到自我,就是自我不是一个客观的东西,就说它本人,它就是一个自我。但是这个意识又产生了一个问题,我们现代特别纠结的一个事。我们这个意识,被意识到的自我跟这个意识者的自我,它就始终是一个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这么说吧,你说你意识到你是个自我,就好像自我不被意识到它也是个自我,但我又说,如果它不被意识到它就不是自我,这里面有好多纠结的,我现在不说了。 

我现在说的是另外一个纠结。这个纠结就是作为观察者的自我,和作为被观察者的自我。作为被意识者的自我和意识者的自我。他反映在什么地方呢?反映在现代人对真诚的高度的推崇。这个你们可能没有太注意到,古代人不是这样推崇真诚的。我想说,我用真诚这个词是跟诚实这个词是分开来用的,当然,古代人注重诚实,但是我说的真诚有一种特别的意思,我们大家全都不陌生。我举个例子,第一,《拉摩的侄儿》写得是太好太好了,把这个问题推到了最前沿。简单的说,拉摩的侄儿是个什么人呢?他是一个艺术家,18世纪的宫廷乐师,就像一个佣人一样,给达官贵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的时候就赏你一大把钱,然后你能吃最好的食物,见最有名的人。但是他不高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个佣人一样,就是你滚到一边去。他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就敏感性、感受性是作为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他对自己的处境非常明白,而且他要想混在宫廷里面,他就不得不有时候装疯卖傻,有时候出卖朋友,有时候就做各种各样下流的事。但是他对那个对话者,会把他自己下流的想法、下流的做法和盘托出。 

我们现在讲一个人真诚的时候,跟讲一个人诚实不是一样的。诚实是一个古典的,直来直去的概念。真诚可能是这样的,诚实而不诚实,就是我在生活中一点都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但是我在旁观和叙述我的生活的时候,我却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们把这样的称为真诚,我是无赖,我干的事是很无赖,但是我就是这样一个无赖,不是洋洋得意的告诉你,如果是洋洋得意地告诉你我是个无赖,当然就可以说是不真诚的。他自己是个无赖,他是真正把他的无赖行径,当做无赖行径想象出来,就是比较典型的,像《忏悔录》里的那些讲法,他并不喜欢那些行动,但是他敢于把这个行动讲给你听。这又是我们自我产生出来的,不仅是自我的一个现象,而且是自我产生出来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我们行动着的自我,慢慢跟我们那个自我描述的那个自我开始分离开来了。


本文为陈嘉映教授在中央美院的“云间文会”读书会的讲座实录,转载自“凤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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